封而乐

以下故事可自行忽略，与主题无关：2009年，封而乐在老家当村官，亲历过一场恶性杀人事件：一个从小受后妈虐待的女孩嫁给了后妈的亲儿子，生了两个女儿后，女孩离家出走，她男人把两个女儿都杀了。那天在奔向派出所的路上时，封而乐满脑子都在想世上为何会有如此恶心的家庭和烂人：这事要从封而乐上小学开始说起，那时候，封而乐也学校旁边有一户人家，很穷，房子很矮，需要低头才能进屋。他们家整个好像都是黑色的，墙是黑色的，门是黑色的，窗户也是黑色的。屋里黑洞洞，看不清有啥物什。家里唯一鲜亮的是一垛柴火，松针垛，金黄金黄的，学校地势高，封而乐们经常趴在墙上看他家人物行动。一个佝偻的女人含胸昂头走来走去，捅一个火炉子，火炉子冒烟的时候，她咳嗽，不冒烟的时候，还咳嗽。后来就咳死了，据说是肺病。

她留下三个女儿，大女儿叫蓉蓉，二女儿叫青青，三女儿叫莉莉，蓉蓉跟封而乐同班，那俩妹妹在低年级。蓉蓉长得很美，杏核眼，似秋水，面如满月。青青和莉莉都不美，脸也如满月，但是五官不对劲，大大的脸上，都配了双小肉眼，还有一张大嘴瘪着，像捏露馅儿的两个包子。佝偻女人一死，女儿们的爸爸就续了个弦，爸爸是个很老实的男人，一年到头不见说句话，他续弦的是一个东北女人。那年代，有一种女人在当地坏了名声，必须远嫁，类似于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的意思。这个东北女人应该就是这类人。东北女人很丑，镶一嘴金牙，一张四方脸，浑身上下也都是四方的。四方脸上被一对大眼睛和一只大嘴占住了。身子和腿也是四方的，腿跟腰一般粗，腰跟胸一般高，这副身架走路，感觉就像是个机器人。

封而乐们都管她叫金牙太太，金牙太太眉眼间有彪悍气。她自己带来了一儿一女，都跟她反着长，尖嘴猴腮的，唯一相似的是一双大眼都冒鼓着。金牙太太嫁到这家就虐待这三个女儿，他们家，加起来就有五个孩子了，金牙太太做饭，不做足够了，总是差一点，蓉蓉三姐妹就吃不饱，尤其蓉蓉，还要让着妹妹吃。

封而乐那时候跟蓉蓉同班不同桌，九十年代初，方便面都算好零食，封而乐偶尔会买一袋。她在旁边眼巴巴地瞅着封而乐吃，馋得直咽口水。封而乐被她瞅得吃不下去，就把剩下的一小半给她。她把那面袋子抖来抖去，在齁咸的调料里挑出面来吃，吃得很满足的样子。后来她姑姑领养了她，姑姑也是看她太可怜，剩下的两个小的，她也养不起，就留在了家里。金牙太太还是继续虐待两个小女儿，还是少做一个人的饭，这回就轮到青青吃不饱。那时候的青青，常年都是一个脏兮兮的脸，两边的鼻涕糊出两片翅膀的样子。冬天棉袄的袖子，露着脏兮兮的棉花。封而乐从小对后妈这个词都非常恐惧，是因为看到了被后妈虐待的具体的孩子。

后来封而乐就上中学了，离开了那个学校，蓉蓉跟封而乐一起上了中学。到了姑姑家的蓉蓉，过得不错，过年过节还有新衣服穿。但她并没能力照看两个妹妹，只是每天恶狠狠地骂金牙太太“死娘们儿”以发泄一下自己的憎恨。她说，金牙太太天天打青青，青青要干很多家务。再然后，她就辍学了，从此失去联系。再一次见到这家的青青，是封而乐大学毕业回村里当村官后。那时候，蓉蓉早就在姑姑家出嫁了，最小的莉莉也已嫁人，这个青青是因为嫁给了村里人，封而乐才能见到。

她嫁给谁了呢？嫁给金牙太太带来的儿子了。那儿子叫宏，长大后也是一副尖嘴猴腮相，他家因为紧挨着封而乐的村委会，所以都能见到。金牙太太也老了，满脸皱皮，还是那一嘴金牙，因为常年吸烟，牙齿变得发黄，配上亮闪闪的金边，好像被扒了一半的玉米棒子。人还是四方的，摇摇摆摆地在街上挪来挪去，叼着个烟卷儿，噗噗地冒着烟，悍气还在。青青长大了，打扮得很妖艳，大冬天的穿着个包臀的小裙子，但妖艳的外表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虚弱，说话都不敢大声说。她看到封而乐，怯怯地叫了声姐。她有两个女儿，两个女儿倒比她都好看，都是大大的眼睛，应该是遗传了金牙。封而乐问她蓉蓉嫁到哪里去了，她说了一个地名，她那天怯怯地问了封而乐一个问题，说离婚用村里开介绍信吗？

封而乐说现在离婚不需要村里出面了，两个人拿着结婚证就可以去民政局领离婚证，然后她就满意地走了。封而乐一直觉得这个家庭有问题，这不该是组合到一起的家庭，怎么一个被虐待的女孩肯嫁给后妈的儿子呢？封而乐去问封而乐的两个大爷，他们说，这是一桩悲剧的婚姻啊！原来这金牙太太把两个小妹养大后，就动了歪心思，她觉得儿子去别的地方找媳妇，还得花彩礼钱，不如把自己家的丫头消化了，省钱。她想要青青的理由还有一个，就是她要维持自己在这个家里的霸主地位，去外面找儿媳妇，她控制不了，没有人会比青青听话。